第二章 渐行渐远的笑羽
“你的脸……是被那些浑蛋打的吗？”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突然凑近我，仔细地观察起我脸上红肿未消的掌印。
我猜她翘课超过10节了，要是让她妈妈知道她要被处分，记过，我想，对学院制度一窍不通的陈阿姨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班主任亲口告诉她关于笑羽的那些糟糕的事情，她一定会伤心。
“笑羽，别这样，你知道的，翘课超过5节，是要被处分的；处分超过5次，是要被勒令退学的，考试也不允许参加。”
不过，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啪一声，有什么重重地落在我的脸颊上，火辣辣的。
“谢谢，我会加油的。”我挤出一个疲倦的笑容，听着她缓缓走出的脚步声渐渐变小，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钟，像这样枯燥的夜晚，还有漫长的四个小时在等待着我，只有投入学习，把自己当成一个做题背书的机器，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烦躁。
我回过头，她穿着一条桃红色的套裙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口，头发梳成一个齐整的髻，唇上的口红还没有卸下来，大概今天又参加了哪里的讲座了吧。
“我以为，顾家的大小姐，应该是穿着干净而透着阳光味道的名校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名门淑女。可是，这样的你却出现在一条流着污水、满地垃圾的小巷子里，实在不是一幅和谐的画面……”他摸着下巴，对我笑得意味深长。
我大概知道她会出现在哪里，而我已经找过了那些地方，掏出口袋里的小纸片看了一眼，还有两三个地方要去。
“少来了！她才不担心我呢！”她轻笑一声说，“你什么时候看见她管过我了，我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一整晚，回来她一句也不问！”
“带你去一个更舒服的地方。”他说着，人已经以潇洒的姿态跨了上去。
更舒服些的事情？这个人说话一向是这么暧昧的吗？
应付这样不着边际的家伙，明显超出了我能力的范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只好把表情掩藏在路灯的阴影里，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他戏谑的笑容，视线匆匆从他的脚上掠过，越过黑压压的矮木丛。
“小姐，你怎么了？”
“你的成绩那么优秀，口语又那么好，一定能进很好的大学，不需要紧张的！”坐在我前排的丰|满女生拍了拍我的肩膀，她每天都在左边的头发上别一个粉红色的毛绒发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细缝。
“我对你好吗？不，这远远不够……”他说着，突然毫无预警地拉开我握着冰块的手腕，“你那么用力地捂着脸，想让自己的脸颊被冻伤吗？”
如果我再不回家的话，母亲就该大发雷霆了。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他挑了挑眉毛，“好吧，你站在这儿，的确就像一只鲜嫩的小羊羔一样显眼。不过，我对脸颊肿起一边、一脸沮丧的女孩没有兴致。走吧，让我来做点会让你感觉更舒服些的事情。”他说着，伸手要来搭住我的肩膀。
一间小超市的门口，胖胖的老板娘向我指了一条明路，而在那栋楼的门口，地上坐着四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清一色穿着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衬衫，手里都端着一个快餐饭盒，当我走到路口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用无法描述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
“其实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吧！”
一下子就切入了正题，我有些措手不及，含糊不清地回答：“她今天……有些不舒服。”
“到底是谁给了你一巴掌？”
我还没反应过来，车就疾驰在了路上，一阵轰鸣掩盖了我的尖叫。惊慌之余，我抱住了叶慕北的腰，确切地说，是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然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像一只快从桌子上掉下来的猫，不得不捉住一切可以够得着的东西。
我开始觉得不舒服，后退两步，打算离开这里。
说不定劝笑羽自己去找班主任，主动承认错误，写下保证书，情况会变得好一些？
像平常一样，来到学院离晨读还有10分钟。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盯住他的脸，冰冷并不能带走我心里的疑惑。帮我解围，又拿冰块给我敷脸，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我扭过头，不想说什么，这不是平常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遇到这个人，我就是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相信就算我要去参加奥运会开幕式，她也会叫我不用紧张。
我突然有些慌乱起来，但是，我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的神情。
我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和我、陆维吃完早餐，一起去学院，仅此而已。
“当然是……好好地照顾你的身体了！”叶慕北依然是那副无赖的模样，他一边推着我往小巷的出口走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究竟是谁在你这张漂亮的小脸上留下这么过分的痕迹？难道不知道打人不要打脸吗？一定是没经验的人打的吧？有经验的人一般会打些隐蔽的地方，我猜是个女人打的，据我的经验，这种冲动的生物最喜欢的就是打脸和扯头发，我猜得对不对？”
“拿去啊，看起来挺痛的，敷一下会舒服些。”
想起早上那个来接笑羽的“骑士”，我心里又是一阵不安，笑羽和他在一起，都在做些什么呢……我简直不敢去想。
“没什么啊，我们又不是坏人，小姐你一个人在这里，又红着眼眶，是不是被男朋友抛弃了？”其中一个戴着银色耳环的青年一边对我说着，一边横起手臂堵在墙上。
接着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可是，我甚至连回头对他说声“谢谢，再见”的勇气都没有。我伸手捂住滚烫的脸，像一只从猎人手中侥幸逃脱的兔子。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落荒而逃，躲到兔子黑暗而安稳的窝里，深深地藏起来。
我并不是故意在课间大剌剌地在桌上摊开习题和留学小贴士的人，但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出国的消息会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学院里扩散开来。每一个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
“喂，别这么冷淡嘛……”带着某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笑意，抽烟的青年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伸了过来——我觉得那就像一条毒蛇。
“难道你是来这里找兼职的？还是说，你被奇怪的人缠上了？”
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度过的了，而我只是看着桌上的考试倒计时，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渐渐地，我和他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大街边。叶慕北这套不着边际的理论不禁让我情绪低落，不过听起来似乎还像那么回事。我紧紧皱起了眉，瞪着他大声说：“就算猜对了，也和你没有关系吧！”
巷子里一下子清静了，只剩下我和他。
“你……”我疑惑地看着他，有些犹豫地接过了他手里的冰块，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更舒服些的事情”吗？
“喂，你没看见人家女生都吓成这样了吗？”
我愣了愣，说真的，我根本没想过开着哈雷的不良少年会递给我敷脸颊的冰块，现在倒是我不好意思起来了：“真的谢谢你的冰块，但是……我真的要回家了。”
“大小姐，你未免太天真了吧！”她再次笑了起来，“你的世界实在太完美了。顾星安，你是天之骄女，未来的精英，今后也会像是你爸爸和妈妈那样吧。你的光芒那么耀眼，我靠近的话，可是会被灼伤的！我不像你头脑那么好，我的妈妈只是你家的保姆，如果不出意外，说不定以后我也可以到你家去照顾你的女儿？”
“走吧，上车。”他放开我的手，停下脚步，对着不远处放在大树下的哈雷抬了抬下巴。
“你那是什么反应？”叶慕北把手放到口袋里，勾起嘴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长得像怪兽吗？你大概不知道吧？就是你这种受惊了的小兔子一般的表情，才会让人特别想对你做点儿什么坏事。好啦，不要那样看着我，我可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会盯上你。”
所谓的坏事，会有多坏？
笑羽的尖叫在我耳边重重地回响，震耳欲聋的乐声似乎一下子变小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向这边望了过来，看着我脸别到一边，脸颊上泛起指印的模样。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天知道，我的双腿已经瘫软得像棉花糖了！
接着，她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
我站在路口，远远地看着他和那个女孩耳语了一阵，两个人又走进里面，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她妈妈是你家保姆吧？一直住在你家的吧？”站在我身旁的韩扬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
真难想象我真的把手递给了一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陌生男生，并坐上了他的重型摩托车。
“拜托，开慢点吧！”被这么快的速度快吓得说不出话的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班主任的话就像一道紧箍咒，让我缓不过气来。
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妙，种种忧伤和愤懑一下子抛到了西海岸，笼罩我全身的是突如其来的恐惧，我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似乎不怀好意的不良少年，抱紧了怀里的书包。
“你们……想干什么？”后退中，我的背贴上了一片冰凉，是小巷的墙，我想，那一定很脏。
一个叼着烟的青年从巷子里拐了出来，烟头的火光像某种怪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微弱的光，他静静地看了我几眼，眼神就像某种沙漠中的冷血动物。
“这个……老师，作为一个晚辈，我不太好意思……”我为难而尴尬地笑了笑。
我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但还是皱了皱眉，一脚跨了进去。
和他在一起，我就变得不像是平常的自己，原来我比想象中的还要任性刁蛮、没有礼貌，甚至……经不起诱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又一次惊吓到了我，我甚至没有发觉冰水已经从我的指缝淌下，顺着我的手腕一直流到他的手上。
这个人，说不定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一颗悬起的心才渐渐放下，这才意识到我的手居然还贴在他的腰上。
里面嘈杂得像菜市场，从男人粗放的大笑和毫无旋律可言的摇滚乐里，我的第六感隐隐嗅到了笑羽的味道。这里没有招牌，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见门内有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弯下腰专注地移动他的台球棒，他背上文着一只巨大的鹰。
“办法一定会有的。”我抬起头，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红枣茶，自言自语地说。
我和他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这里飘着一股肉包子的味道，蝉叫得比以往任何一个夏天都要大声，嘈杂的声音几乎盖过了教室里学生们往前传作业本的声音。循着声音抬起头，我才发现在我记忆里才长到三楼的树，现在已经长到四楼了，每一阵风吹过来，它们就在我头上涌起层层的绿浪。
“抓紧了。”
“星安，你可是学习委员啊！你有义务帮助周围的同学，不是吗？”她直直地盯着我，眼神像一根长钉，把我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更何况她和你又住在一起，关系那么好。”
这样的夜晚实在太难熬了。
“我会继续努力的，谢谢你们！”
突然，手边有些暖意，原来多了一杯热红枣茶。
“你不觉得你看起来就很像是奇怪的人吗？”
“词汇都背了吗？我给你的那个面试技巧教程看了没？”她走到我的身边，瞥了一眼我桌上的书，“这本书才看了一点点啊？你是不是太慢了？”
“好吧，我会告诉她的。”我点点头，最终还是答应了她。
是我不够好吗？是我做错了什么？
她愣愣地看着我欲言又止，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最后在我的沉默中，眼神越发黯淡，小声地说：“那我不打扰你读书了……”
“不要！”我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弯起身体，把手架起来，扭过头去，甚至紧张地把眼睛闭了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与一个穿着紧身T恤的金发男子擦身而过，躲避开那些玩味的眼神。
笑羽穿着一件玫红色的宽大长T恤，用一条棕色的皮带扎在腰间，T恤就成了一条短短的连衣裙，细长的两条腿上穿着一双我从没见过的高跟鞋。
人生第一个巴掌，没想到会是笑羽给的，失落和屈辱击中了我，我像一架被歼灭的飞机，一下子失掉了所有的热情，掉头向外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笑羽，我是想帮你的呀！你一直这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是会被退学的！”
“台球馆，从这栋楼穿进去，顺着招牌走。”
我已经很习惯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上学的第一天，母亲就叮嘱我，要和同学搞好关系！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们解释。虽然是保姆，可是陈阿姨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家人一样。
“都是因为你们的支持，我才能走到今天。”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她说。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她应该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吧！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听见这句话，突然觉得很悲哀，看着他瘦长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今天的脚步有些沉重，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可是给你冰块的好心人！”他看着我，眨眨眼说。
“星安，你去了那里千万别忘了我！我会很想你的，没有了你，我会寂寞得要死！”她拉着我的手说着，脸上满是离别的忧伤，就好像我真的已经拿到了签证和录取通知书，甚至还有下周的机票。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会很自由吧？
时光的巨轮毁了这一切，种种压力把人与人分开，我找遍口袋，却摸不到一张纸巾擦掉脸上的眼泪。那些灼|热的液体流淌在热辣的脸颊上，我甚至有种要烧起来的错觉。
我能做什么？
叶慕北站在我面前，他贴得那么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
熬过了七节课之后，我终于回到了家里。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冲到窗户边，大声地冲着里面的谁喊着：“对，就是那个，借我抄一下！快来不及了！”
“你要做什么？”我警惕地问。
最终我还是没能把这件事说出口，合上再也看不下去的书本，我把脸埋在手掌里，不停地思索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起长大的笑羽会朝着和我们相反的道路跑去。
“大小姐，你还可以再抱紧一点！”风驰电掣之间，叶慕北的声音离得是那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从他温度很高的身体传递而来的音波的颤动。
我低头看着她纤细的小腿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低落地想着要是这个女生是林笑羽倒也不错，即使她的作业是抄来的，但至少她来上学了，而且没迟到。
把许多异样的注目痛快地甩在身后，就好像一瞬间，我就拥有了足以和全世界抗衡的勇气一般。
小时候我很傻，曾经几次唯唯诺诺地问母亲：“今天晚上我可以不读书吗？”
青年说着，取下嘴里的烟，白色的烟雾掩盖了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语调听起来却不像是那么回事，听起来就像在问：“你寂寞了吗？需不需要人陪？”
“我很好，谢谢。”我转身就走，却几乎撞上一个带着浓重烟味的胸膛，抬头对上一双带笑的陌生眼睛，我这才发觉，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了几个青年，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我，并且正缓缓地移动脚步，向我靠近。
“其实你用不着那么维护她吧！你们两个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你看你那么优秀，长得漂亮，学习又好，英语每次都能拿高分，简直就是优等生的代名词！而且你就要出国了，去了那里，她和你就没有什么关系了。”韩扬继续说着，可是她的手臂却不能让我感到丝毫暖意，我甚至觉得有股寒气从心底涌出来。
那是一种好不容易上好了釉的陶瓷花瓶砰一声碎成千万片的难过。
“没想到你一个大男生居然那么八卦。”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似乎又出现早上遇到的那个人的身影，他尖锐得似乎能看穿我灵魂的眼神和呼啸着离去时被风吹乱的头发。
首次的哈雷体验居然还不赖，虽然它所制造出来的噪声足以让整条街的人侧目。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握紧了那只手，跨上了他的哈雷。
但是每次的回答都是一句句冷冰冰的拒绝——
想到这里，我更沉默了。
我回过头，叶慕北手里举着一包冰块，似乎很有成就感地欣赏我受到惊吓的表情。
一直到我回到家，哈雷的轰鸣才响起。叶慕北竟然一直等到我进家门才离开，这种细微的体贴让我觉得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我冲到阳台上，正好看见他离去的背影，像一阵暗色的疾风，谁也捕捉不到他的方向。
“你就不用帮她说话了，我都知道了，陆维已经都告诉我了。”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猛地向后一退，警惕地看着他。
一节课、两节课、三节课……
我害怕见到这样的自己，就好像害怕见到成绩单上不是自己期盼的分数，但是，这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轻松究竟是什么……
我猜她一定会满脸阴云地说：“让你捎个信就那么难吗？不就是一句话的工夫？你是怎么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下笑羽完蛋了，她翘了那么多节课，不被开除也会被警告的。
只是走出这条巷子而已，我有些乏力，但还没到丧失行动能力，需要人搀扶的程度。
“不行！”
我低下头，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这时，听见周围的人开始讨论起来——
“什么？”
我正恨不得在地上找一个缝钻进去，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了我的腰，他居然毫无预警地把我从车上抱了下来！
高峰期的马路看起来就像是河流，闪烁着银光缓缓向前流动。哈雷摩托车在车流中穿梭着，不停地超车。
大概他已经帮笑羽请了太多的假，以至于这次都不知道该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搪塞老师了。
“你是想冒着第二次被陌生男人拦截的危险独自一人走路回家，甚至可能连晚饭也吃不上，还是愿意搭个车尽快回到家里，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那题很简单，你不用看，我告诉你用什么公式吧！”
我听见心里的一个声音在朝我呐喊：“快点想想办法，总不能这么下去！”
“你信不信我真抽你了！”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他扬了扬嘴角说：“你家是在这边吧？要下车了，你的手可以不用再抱着我。”
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大声呐喊：不行！
我想，我永远也做不到。
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真的离不开谁呢？
“好的，我再看一会儿就去睡觉了。”我抬头对她客气地笑笑，又继续低下头看书，像往常一样等待着她离去的脚步声响起。
我的健康还不需要他来操心吧！
他突然转身走进那里，同时大声招呼：“喂，小妹！”店里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正在低头看小说，看见他，又惊又疑。
就像是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心里一沉，突然跟着伤感起来，不知道笑羽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怎么忍心让这么好、这么温柔的妈妈为了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一阵热风夹杂着她最后的呼喊吹来，我模糊的视野里飞快地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异样的眼神，有好奇，有嘲讽，滚烫的脸上，痛感开始蔓延，但是一切都不及心里的痛。
“好吧，不想说就算了，说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我非要选择在一个繁忙的黄昏来到这种危险的地方？
“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生气吧！她要找你妈妈谈话……可是，我还没告诉你妈妈。”我严肃地望着她。
“星安，你对她已经够好了！”韩扬突然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就像周老师说的那样，只能把该说的都说了，她再不听也没办法了。”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你烦不烦啊！我都告诉你别管我！你这样子，让我都恨不得想抽你了！”
“小心，不要被排气管烫到。”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苹果，红彤彤、喷喷香的大苹果，谁都可以走过来抚摸一下，然后咬一口，咬的人大概都认为，苹果没有神经，所以不会感到疼痛，而且，苹果生来就是给她们食用的。
“注意身体”，听见这句很平常的话，我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手边的这杯茶一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这句话了，包括最爱我的母亲，和那些“关心我”的朋友。
“韩扬，笑羽其实并没有那么坏，她原本不是那样的，只是她太贪玩，被那些朋友带坏了。”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说，“我和陆维整天忙着学习，对她关注得太少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上那些朋友的。”
星安，答应我，听我的话，你绝不能随便接近这样的人，他比你想象的要坏得多了！
即使两腿发软，我还是努力迈开步伐，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有人含糊而热情高涨地呐喊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清，甚至有人吹了一声口哨，他们似乎都期盼着更加激烈的好戏上场。
“我只是在准备面试而已，能不能过还没有数呢。”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
漂亮的脸？我忍不住把脸颊捂得更紧。
“不”字，对现在的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我听见身后有人冲我们大叫：“开那么快！不要命啦！”左边有一辆黑色的私家车正在猛按喇叭。
车开得很快，驶上一条以前很少走过的捷径，坐在车里，陆维还在和我聊留学考试的事情，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那是一种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衣服被丢在地上蹂躏过后的狼藉。
“怎么？你就那么想跟我多待一会儿吗？”
“不是的，我已经看完了，只是在温习第二遍。”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你……我为什么要上你的车？”这个人是不是有些自信过度了？他真的以为我会跟一个只交谈过五分钟的人一起走，还坐上他的车？
我就是个无辜的大苹果。
“你抽我我也要说！”
“啊！”受到惊吓的我，条件反射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像无尾熊一样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可是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轻笑，就好像我说的不过是一个笑话：“你别哄我了吧！专心考试的你，怎么可能有闲工夫帮我补习？就算真的帮我了，你妈也会大发雷霆的吧？影响了宝贝女儿的前途，我可是会被赶出来的！所以，你还是别管我好了！”
他大概就是那种肆无忌惮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吧，所有的赞美和辱骂都和他没有关系，永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听从内心的召唤。
听到处分，笑羽的脸色果然变得惨白。
“星安，你是笑羽的同学，平时还住在一起。看你家也很关照她，你对她的情况应该是很了解的，对她妈妈也是一样。你回家跟她妈妈说一说，不是很方便的事情吗？”班主任说着，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得到我的回答后，班主任满意地微笑了一下，轻轻地转身离开。
这种对话，简直就像是男女朋友之间的打情骂俏！
然而，沉默了几秒后，我只听到她冷冷地说：“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吧？你不是要准备考试了吗？复习都来不及了，怎么有闲工夫来管我的事？”
“笑羽，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离我们太远了，以前你、我和陆维在一起，玩得多好！还是回到我们的身边吧。”
“不过一想到星安要离开我们，独自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你，还真的是很舍不得！”
得救了！
“这样啊，那很好。”她吐了一口气说，“那你继续看书吧，我就不吵你了，加油！”她说着，揽住我的肩膀，轻轻地把脸颊贴在我的额头上。
滚烫的脸颊碰上冰块，冰冷的触感不禁让我倒抽了一口气，极低的温度很快让脸颊变得麻木，灼|热的痛感也消失了。
我正要转身走开，突然一个冰冷的东西碰上了我的脸颊，我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于是我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把浮躁的灵魂放在一个沉默的躯壳里，去博取所有人的欢心。
“啊！什么东西啊！”
想起她早上端着麦片粥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笑羽欲言又止、一脸惆怅的模样，我顿时有些不忍心了。
“怎么会？星安，你的压力到底是哪里来的？你是我们年级第一，根本用不着那么谦虚！英语对你来说就像第二母语，你是我见过学口语最轻松的人，即使拿不下排名前十的大学，进前五十也是轻而易举吧？像你这样的人进不了常青藤，还有谁能进得去？”韩扬一面说着，一面捏了捏我僵硬的肩膀，“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昨天的数学作业最后一题很难，我看看你怎么做的……”
他的出现就像是在现场丢进了一颗炸弹，那几个青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不同，下巴不再扬起，姿态变得很低，很低。
疲惫、厌恶和紧张，都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负面情绪。因为在大家都是稚嫩的孩童，还不明白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的时候，我和陆维却都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客人面前表现得体，像个拥有一整面墙奖状、一柜子奖杯的孩子。
我们曾经是那么亲密，每天在一张餐桌上吃饭，我知道她最喜欢吃的是她妈妈做的糖醋排骨，最喜欢的歌手是王力宏，我也知道她累了，倦了，还是会回到家里睡觉。我想，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然后把她从酒吧或者KTV，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带回来，让她回到学院。
终于脚踏实地，我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稳了，想骂一句“你未免管得太宽”，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会有那么几个人是讨厌你的。
“我有事，麻烦你们让开一下！”我压低嗓门，尽量让理智占上风，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
华灯初上，远处的酒吧开始亮起灯来，红色的光射得很远，瞬间把这条小巷也映得通红起来，就像是着了火。恍惚中，我闻到身后吹来的凉风带着烟的味道，劣质的香烟，还有皮鞋的声响。
叶慕北愣了一下，说：“没想到你长了一张漂亮的脸，看起来像个乖乖女，脾气居然这么暴躁。”
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班主任正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走来，她顶了一下鼻梁上厚重的眼镜，表情严肃得就像是正在往一堆化学物品里丢催化剂。
“原来林笑羽住在星安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么两个人会差这么多？”
眼前逐渐显现出熟悉的街道，小区附近的车站依旧聚集着刚刚下班的白领。祈祷着不要被邻居撞见，我低下头，他宽阔的背挡住了呼呼吹来的风，接着，哈雷开始减速了。
叶慕北观察着我的反应，几秒后，在我的沉默中摊开手说：“好吧！每个人都有不想说话的时候。”
她冷冷地看着我，像是她的秘密花园突然闯入了不速之客：“你怎么来这里了？放学不快点回家，会被你妈骂死的！”
我已经很习惯让自己处于这样的状态，就像被拧上发条的兔子，无论多忙，多么烦心，在别人面前，也要马上调整到最阳光的一面。
我行走在这个繁华热闹的地带，它很靠近这座城市的心脏，最小资的酒吧和历史最悠久的电影院都集中在这里。
“你……你觉得说了这样的话我还会安心地坐上你的车吗？”我的天，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沟通了！这家伙是外星人吗？
不行，无论如何还是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班主任却冷不丁直接打出了家长牌：“她这样下去还真不是办法。星安，你帮我把她妈妈找来，我要跟她谈一谈。”
“快来不及了，我还是用看的吧！”韩扬眼疾手快地从我的手里抽走了最厚的那本作业本，动作十分熟练。
他的手指灼|热得发烫，那只手似乎带着某种魔力，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很想去相信他。
“对了，我……”
“不，你不会的！”
“这个林笑羽也太不像话了，要不是星安他们家帮忙，凭她那么差的成绩，怎么能来这里上学？”
身边跑过打闹的孩子，几家光线昏暗的小店里亮起闪烁的霓虹，两个穿着热裤的女人蹬着高跟鞋从巷子口一闪而过，我甚至能嗅到空气里飘来的浓重的脂粉味。
我正要迈步，突然一只手拉住了我。
我努力地瞪大眼睛，努力地辨识着眼前这个人。他抓着小青年的手，一副傲慢的模样，曾经在门口见到过的不羁的眼神再次出现，他的头发梳到了脑后，露出一小块光洁的额头，眉骨很高，衬得他的眼睛更加深邃。
从来就没有什么人，因为别人的一句“不用紧张”，就真的放松下来，除非那个人真的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复习得怎么样了？”坐在桌前，刚刚摊开一本词汇书，就听见背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其实我也还没去拍照！要申请哪所大学也还没有下决定，目前已经有五六所被划进了目标范围，可是它们都太优秀了，我也不得不开始紧张起来了。”我微笑着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说道，希望这个答案能让对方满意。
“可是……”我低着头，发出微弱的声音，完全不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通知陈阿姨这件事。
“真好啊，星安，你什么时候办签证？最后申请的是哪所大学？”这段日子，总是有人这么问我。
“是吗？”她不以为意地笑笑，把手放到背后，靠在了墙上。
我只希望，即使离得很远很远，依旧能看见海鸟的身影，如此而已，可是……
“笑羽，跟我回家吧！你妈妈很担心你。”我尽量用温和的口气劝说她。
毕竟，谁愿意捂着发疼的脸颊，独自一人走在灯红酒绿、乌烟瘴气的陌生街道上？想想都觉得凄惶啊。
林笑羽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原先不屑的模样。她摊开手，仔细地看着自己鲜红的指甲，像是我说的这些事情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是班主任要你带话的吧？你要告诉她的话，就快点告诉她好了，不然这不是很为难吗？她们要谈就去谈好了，反正我妈对我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她们什么也谈不出来！”
“谢谢！我会努力的！”
“是啊，一点也不珍惜！”
坐在那辆哈雷上就那么开心吗？林笑羽现在在做什么？唱歌、跳舞还是打台球？
“谢谢……”我用微弱得像蚊子一样的声音答谢，没想到会在这么窘迫的情况下再次遇到他，这个时机实在巧得令人匪夷所思。我究竟在干什么？靠着墙完全愣住，简直像个傻子，这副模样真是丢脸到了极致，以至于我现在无法正视他的脸，视线只能在他结实的胸口徘徊，他脖子上细密的汗珠在微光里闪闪发亮，我的视线不停地下移……下移……一直到他脚边的地板。
“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我妈妈很爱我？那未免太无聊了吧！”笑羽把头扭到一边，淡淡地说，“这些话，为什么她不亲自来告诉我，要你跟我说？”
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效，以我的经验来看，或许成功率低得就像用十天的时间训练一只慵懒的家猫每天清晨去超市买葱。但是我的良心告诉我，这是一件值得去尝试的事，沟通是解决一切疑难杂症的开始，毕竟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生活过得省心又舒适。
总要有一个人做出退让，看到班主任渐渐失去了耐性，我想，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终于跑累了，我放慢了脚步，从一家装修得金碧辉煌的酒吧门口，我看见自己映在玻璃幕墙上的样子，通红的双眼，脸颊上清晰的一个五指印。
“没什么……”我摇摇头，把班主任的交代吞了回去，对陈阿姨来说，这肯定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我抬头看看他，他正眯着眼睛看着我，就像是在观察一个全新的物种。我回送他一个长达十秒的沉默。
这种声音，似乎我听得一年比一年多，只是笑羽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她比我洒脱得多。
连抬起手捂住通红的脸的力气都没有，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笑羽，觉得眼前像被白雾笼罩了，变得模糊起来，以至于她的脸变得是那么陌生，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画着浓浓的烟熏妆，在我还没摸过眉笔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如何用单手轻快地在上眼睑画出一条均匀细长的眼线。她的妆容在黄色的灯光下显得非常契合，浓浓的眼影也掩盖不住她年轻的眼睛透出来的一丝稚嫩。
我想，一定是什么原因，让笑羽不愿意去学院，不愿意留在家里，她从那些朋友那里究竟得到了些什么？或许只有我见到她时，亲口问一问，才能得到答案。
羡慕的眼神，自然的微笑，热络地握着的手，时而亲密地拥抱……就好像我们是黏得分不开的好朋友。
“我……”我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明知是对她不良行为的纵容，但是最终还是不够强硬，只能看着她抱着我的作业本快步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我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翻到左边的书页在慢慢变厚，右边则在慢慢变薄。不知不觉地，外面的灯火变得斑斓闪烁，用昏黄的温暖填满黑暗，时针滴滴答答地拂过时间的背脊，不知不觉地，亮起的灯光又在慢慢地变少……
这样的话叫我怎么说得出来？
“星安，我有点事问你，笑羽今天还是没跟你一起来吧？”她向我招招手说。
我被这声音唤醒了，睁开眼睛，像是被雷劈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这个人还真是讨厌！”我抑制住自己想用书包砸他脑袋的冲动，当然，我的手并没有空。我想我的脸一定已经是涨得通红了，只能祈祷他不要从后视镜里看见我那狼狈的模样。
“你好轻啊，这么瘦，以后多吃点饭吧！”
他就像是我梦境里，来自水面上另一个世界的生物，而我，只能在水面下仰望，什么也做不了，每一句期盼的话语，每一道羡慕的眼神，每一个父母的叮嘱，都凝成了一颗小石子，我把它们统统装在口袋里，随着岁月的积累，越来越多，越来越沉，所以我离水面越来越远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只要这样做，就不会有人讨厌我。
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原来我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被人嫌弃，泪流满面，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真好啊！
“星安，你已经很用功了，人又那么漂亮，要是笑羽有你一半让我省心就好了。”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突然发觉她的眼眶有些泛红。
很难想象回家的时候，母亲看到我这副样子会有什么反应，我想，现在不能马上回家。
果不其然，我在厕所门口发现了笑羽的身影。
这样的举动未免过于亲昵了，几乎是条件反射，我抽了一口气，本能地避开了他的手。
“笑羽，你怎么这么说。”
“周老师早！”我弯腰，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心里却涌起一阵隐隐的不安。
看着她的表情，我终于松了口气，这下，她该肯跟我回去了吧？
但是几十秒过去了，我突然发觉陈阿姨还站在我的身边，我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我回头看看她，她正带着一种伤感又心疼的眼神看着我，不禁让我心里一颤。
笑羽瞪着我，愤怒的眼神就像是我撕坏了她最心爱的衣服。
“我没看错的话，你是笑羽的姐姐吧？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第一节下课的时候，突然有人围到我桌子边上，聊了起来。
当我为韩扬高超又精准的取物技巧感到惊叹的同时，我的肩膀又被另一只手亲热地搭了上来，就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被关心我的同学们围在中间，面对着一张张温柔的笑脸，她们似乎都为我即将踏上遥远的征途，漂洋过海去读书而感到高兴。
像是做了一场梦，说不出是噩梦还是美梦，又像是经历了一次奇妙的旅程。
我吓得浑身僵直，那种轻浮的口气，顿时让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系列报纸上的社会新闻。
“不要那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眼前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子，昏暗的入口像一个深沉的老人，冷眼看着街道，不知不觉中我走到这里，只希望有个安静的地方能让我逃离那些异样的眼神，能让我的眼泪慢慢风干，能让我脸上的红肿消退。
“大小姐，拜托，我就是这样，头脑不好，也不喜欢读书，所以还不如出来放松一下，趁着年轻……”
没想到看起来有些粗鲁的男生，居然会留心到这种小细节。
“什么？”
前方，街边有一家简陋的冷饮店，奶茶的味道和着嘈杂的流行歌曲飘了出来。
我该带着尴尬的微笑对她说：“就要考试了，班主任想和您聊聊笑羽的学习情况。”还是用沉重的表情对她直截了当地说：“您的女儿林笑羽在学院翘课太多，班主任想找你聊一聊，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可能会被处分。”
要是为了玩，闹到考试都不能参加，导致没办法毕业，不是得不偿失吗？
“可是……”我睁大眼睛看着她，恨不得在她背后的墙上找个缝隙躲进去。
“韩扬，拜托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好。”我苦笑了一下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在准备面试而已，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能不能进入常青藤，还要等考官的一句话，在拿到录取通知之前，我不过是一个快溺死在留学考试题海里的普通中学生而已，你们这个样子，害我的压力好大。”
如果不去找老师的话，笑羽可能会因为连日旷课被处分——这样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谁能想象得到，几年前，我们还曾一起坐在公交车上，互相吃对方手里的冰激凌，交换着草莓和香草的口味，讨论谁的比较好吃。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甜蜜地说：“会的，我会想你的，我会在你的QQ上留言，大家可以在我的微博上看我拍的照片。”
“不可以！”
几分钟过去了，风拂过我的脸颊的时候，我在想，他完全是有可能贸贸然把我抛弃在路边，独自一人离去的家伙。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可以做的事，有人可以跳伞，有人可以在山坡放羊，有人可以写一首快乐的小情诗，有人可以潜到八百多米深的海底只为寻找一艘沉船，可是我呢？
这令我背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陆维说过的话——
她这么一说，我的底气突然被削去了一半，心里一沉，我又说：“笑羽，你知不知道，周老师也很担心你。”
“真好啊！你就要去一个那么棒的地方了。”
我该怎么开口？
这个时候，我只能和她们一样微笑着，点头，尽量做出一副谦虚又温和的样子。
“你是担心占用你的学习时间吗？你也不用跟她说太多，就说我想找她谈一谈，让她来学院一趟就行了，如果她不来的话，就等着让女儿被处分吧！”老师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地说，“我估计笑羽这学生也说不太动了，我只能把该说的都说了，她再不听，我也没办法了。”
我犹豫了几秒，几个苍白的开场白在脑袋里回旋，僵硬的舌头却连一个单音节也发不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笑羽，我也不会来这里……
“星安，已经12点了，该去洗澡了吧？”陈阿姨把茶轻轻放在桌边，温柔地小声说，“最近读书读得越来越晚了，虽然要考试，但也要注意身体呀！”
走进洗手间，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还有些泛红，不过已经说不清是那一巴掌的后遗症还是叶慕北不带恶意的玩笑带来的结果。
就像那个梦，在那个深海里，无论我怎么向上游，时间都像是静止不动了，我只能不停地下坠，下坠……
看着眼前晃动着的笑脸，听着你一言我一语，我总是能捕捉到“真好啊”“太棒了”“好厉害”“祝贺你”这样的语句，对于我即将出国留学这件事，真的那么开心吗？
甚至能听得出叶慕北的声音里那不怀好意的笑意，我一百个不愿意地保持着丢脸的惊吓状态，觉得这不像是在坐摩托车，而是在坐过山车，身体和心灵都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我想，陆维说的话是对的。眼前这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浓重气息几乎汇集成了两个真正的字——危险。但是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他在一起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我低低地抽了一口气——最糟糕的事情来了。
陆维说：“我去帮笑羽请假。”然后就快步离开。
我多么希望能把一切拾起来，拼成一个完整的过去，三个人再在一起，坐在午后的候车厅里，阳光耀眼，互相挖对方手里的冰激凌，看看哪种口味更好吃。
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他——叶慕北！
接着，我们几个愉快地聊起了关于常青藤的一切，那些洒满阳光的草地，宏伟又古老的图书馆，还有用巧妙的技巧雕成玫瑰花形状的冰激凌，沙滩上金发碧眼的男孩们。
“笑羽，你不能这么说，她不问不代表不关心你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是个温和得过分的人，连蚂蚁也不忍心踩死一只，也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她的担忧、她的痛苦，从来都是深藏起来的，她爱你，爱得那么深沉，你应该感受得到的！”
我只听见他对身边的青年低低地呵斥了几声，几秒钟的工夫，这些人就像是被击败的野狗，一个个夹着尾巴悻悻而去。
或许，他真的没我想象得那么坏？
陆维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而脸皮比纸还薄的我更无法承担起这种“责任”。
“笑羽，现在回头的话还来得及！”听到笑羽的话越来越刺耳，我忍不住打断了她，我看着她冷漠的眼睛，几乎用哀求的口气说，“我和陆维帮你补习功课，陆维可以帮你搞定你最头疼的数学，我帮你补英语，然后，我们一起考上大学……”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我低下头，努力想要让老师打消这个念头。
一个宁静的傍晚，太阳就要落山，我独自一人走在完全不熟悉的路上，眼前的路正在变窄，和那些规划齐整的商业楼盘不同，这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老房子，没有一栋超过十层楼高，黑洞洞的窗口，似乎随时会出现一张苍白的面孔。
“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结结巴巴地说。
“大家都是很好很可爱的同学，我也很舍不得！万一没有考上，继续和你们待在一起，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是的，我是她眼里的好学生，所以这些担子就应该落在我的肩膀上，如果我说“不”呢？
大概是吹了冷气的缘故，母亲的脸颊有些冰冷，我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她最喜欢的浓烈成熟的味道。
“这和前一个问题有什么区别吗？”
“陈阿姨，还有什么事吗？”我还不算是个会让大人操心的孩子吧……可是，为什么陈阿姨要这么看着我，就像是我随时会从窗户飞走一样。